《杠杆》（4）
（4）
人类医疗的发展史，就是一部文明的进步史，小小老鼠传播的黑死病，能夺走中世纪欧洲三分之一人口的生命，每逢饿殍遍野的灾年，也总是伴随着疫病。时间向前发展，害林妹妹香消玉殒的肺结核，如今已经有了可以根治病症的药物，而且可以在当地防疫部门免费领取，以防止病菌扩散。但也仍然有很多病，比如癌症，人类连最基本的发病原理也尚未解释清楚，而医疗公司每研制出一种新的药品，便要投入可观的设备、人工和实验费用，为了支付这些成本，那些研制出的药品便成为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负担。贫富之差，更是各个文明用几千年都没有治好的顽疾。
也正是为此，林磊儿的那句话，对他自己，对季杨杨，都太残忍了。他们这个年龄可以说是最美好的，却也是最尴尬的，按照法律他们确已成人，可世界尚无他们一席之地，也根本没有学会如何与世界相处，每行走一步，都离不开来自家庭的推力，此时要他们回答“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平”，真的太难了。
林磊儿需要时间长大，季杨杨也需要。
方一凡难得靠谱了一次，他让林磊儿去洗澡，自己在灶上煮了两碗饺子，他对磊儿说，要吃点东西，不然胃里会不舒服，如果不够吃就再去锅里盛，实在吃不完可以剩掉一半。林磊儿真的乖乖吃掉饺子，一个不多一个不少，正好一碗。林磊儿没有把头发吹得很干，暗黄的灯光下泛出点儿水光，他的眼睛也蒙着一层水雾，不知道是因为近视，还是刚刚哭过。
“表哥，我吃完了。”林磊儿看着面前的空碗，躲开方一凡的眼神。
“磊儿，我不是勉强你，但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吗？”方一凡用最真诚的语气问他，林磊儿摇摇头，他真的信任方一凡，那他最信任的人，可杨杨的妈妈生病还是一个秘密，他不能说。
“那你早点睡吧，晚安。”方一凡笑着摸摸他的头，起身把碗筷收拾了送进水槽。
林磊儿看着他的背影很不是滋味，但凡事情不这么特殊，他是绝对不想把方一凡排斥在外的，林磊儿张张嘴，犹豫应该说“谢谢”还是“对不起”。
“怎么还不去睡啊，快去吧，就两个碗不用你帮忙，你等我刷刷碗上个厕所就去睡了。”方一凡摆手让他快去。
“表哥晚安。”
很多年之后，他们三个聚在一起，方一凡很肯定那天是他主动去找季杨杨的，理由很简单，都把磊儿欺负得哭成那样了，他能不找季杨杨算账吗？季杨杨说什么啊，就是因为他那么伤心，我才不敢直接问磊儿，才去找你的。方一凡说就冲我替你们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功劳，你们请我吃什么都不过分，季杨杨说得了吧，我跟磊儿两情相悦早晚会在一起的。两人言来语去也不知争个什么劲儿，林磊儿笑着看他们。
活动室里等着季杨杨的不是林磊儿，是方一凡，季杨杨心里一沉，难道林磊儿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了吗？还要通过方一凡跟他道别？所幸方一凡先排除了这种可能，他让季杨杨坐下，自己先开了口，“我问磊儿他为什么又哭了，他不肯告诉我。”季杨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，干脆只说，“是我的错。”
“你知道磊儿喜欢你吗？”
然后方一凡就看到季杨杨的眼睛亮起来，啊，原来是这样！喜欢！一切都解释通了，怪不得林磊儿那么关心他，怪不得他会脸红，怪不得他只愿意告诉林磊儿所有心事，怪不得他只有跟林磊儿在一他心里才觉得平静，这两个字有无穷的魔力，让季杨杨浑身轻快，轻得飞起来。方一凡看见他脸上融化冰山的笑容，心里也有了底，季杨杨说，“我去找磊儿。”
“你先别去，我问你，你现在到他面前跟他表白，然后呢？”
“什么然后？”季杨杨有点懵。
“先不说我们现在要准备高考，根本没有时间给你们谈恋爱，高考过后，就是大学，磊儿一定会上清华，你也要留在北京吗？再往后，磊儿要做科研，他就得读硕读博，也不一定一直留在清华，如果他想去国外念个书什么的，你也跟他一起吗？还有，你应该知道在中国两个男生不能领证，换句话说，这种关系一点法律上的保障都没有，只能靠感情维系下去。”这是方一凡沙盘推演一晚上之后的成果，对他这向来随性潇洒的人，能挂着眼下的乌青把这些问题理清楚，并不算简单。
季杨杨不能，不要说读研读博、工作结婚这些还摸不着的事情，即便是眼下，他已经把大学的目标锁定在德国，跟北京跨了小半个地球。
“你喜欢磊儿，我还挺开心的，毕竟他真的很喜欢你。”方一凡的喉咙艰涩无比，他清清嗓子才继续说道，“但不管你们怎么决定这件事，我真的不想再看到磊儿哭成那样了。”
“我在小区的湖边。”
林磊儿看到手机上闪出那个熟悉的“季”，他顶着冬天的风跑出去，季杨杨站在湖心亭上，竟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，路灯照不到这么远，夜色将两人的面容变得模糊又温柔。
“怎么不穿外套啊，外面这么冷。”季杨杨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裹在林磊儿身上，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的什么版型，选了这么薄一件棉袄，便是带了他的体温，林磊儿还是忍不住瑟缩着。季杨杨不要林磊儿里冷，便揽他在怀中。
“对不起。”林磊儿的声音闷闷的，“我不想让你难过，我真的特别希望刘静阿姨能好起来。”他的头顶感觉到季杨杨在摇头，“我最相信你。是我不好，这么长时间，我竟然都没想到你的经历。”季杨杨一想到林磊儿那些难过的日子，他心里揪得不住地疼，他收紧胳膊，怀里林磊儿的身体软软的，妈妈告诉过他，只要别人信任放松的时候，身体才会是软的。喜欢，真的太喜欢了，季杨杨有如醍醐灌顶，他多想揉揉轮磊儿柔软的肚皮，再吻他的脸，他的唇，还有最漂亮的眼睛，可方一凡列出的那些问题都很现实，他真的强大到，能让林磊儿再也不哭了吗？
“磊儿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。所以我也想做你最信任的人，我没有你那么聪明，所以很多想法你要告诉我才知道，就算我一时没有答案，我也愿意跟你一起去寻找一个答案。我就是希望，在我这里你不要顾虑任何东西，哪怕是一时的情绪或者什么，我也想听你说。”
林磊儿的眼角扬起来，他说“好。”
季杨杨忍不住用嘴唇贴了贴他的鬓角，又让林磊儿一阵恍惚，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抱在一起，该多好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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