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杠杆》（19）
（19）
林磊儿坚定地认为，人类把婚礼仪式搞得这么麻烦是很有深意的，那就是提醒大家婚只能结一次，至少他是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。协调众人的时间、给家里人订机票订酒店、找场地订餐馆、找司仪定流程，准备糖果伴手礼，活活累死个人，终于熬到了婚礼前一天，林磊儿心里基本不剩下多少对婚礼的期待了，只希望这件事赶紧过去。
小房子住不下这么多人，他们两个还有北京来的家人和密友已经在吕根岛住了几天，他们一到德国，季杨杨直接打发爸妈跟林磊儿的小姨小姨夫去海边玩了，省得刘静跟童文洁留下还得操心这个指挥那个，当然，要她们完全不张罗也是不可能的，婚礼前夜，两个人一块检查完会场，清点礼物，现在她们想跟伴郎聊几句，就把林磊儿叫过去做翻译，林磊儿脚步是走过去了，心里大喊着救命，季杨杨，你在哪啊！
季杨杨比较有先见之明，跟自己老爸溜到宾馆外头躲清闲去了。
“杨杨，你得听爸爸交待几句。”季杨杨笑，季胜利就喜欢这样，就像高考之前吃早餐还忍不住唠叨，一遍遍告诉他早已明白的道理。
“杨杨，你跟磊儿两个，你是更像男孩儿的那个对吗？也不能这么说......”
“爸，爸，爸！”季杨杨连忙拦住他的话，尴尬得脸都红了，他想了想说，“是你想的那样，但磊儿是个很独立的人，我们就是，额，有一个比较习惯的相处方式，其实这都不重要，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他。”季杨杨也不知道自己说明白了没有。
“我就是想说，你要好好对待磊儿，那个孩子很善良，也心细，虽然是男孩子，还是把终生托付给你了，你得对人家好，就算有点磕磕绊绊，好好沟通总能解决的。”
“爸，谢谢你支持我和磊儿。”季杨杨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，从他们谈恋爱被撞破的那一天起，父亲就没有让他有过一点为难。
“一家人，应该的。”季胜利重重地拍上季杨杨的肩膀，他竟然都没有晃一下，儿子这几年真是长结实了不少。“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，我听你妈妈讲过，你跟磊儿留在德国的一部分原因是不希望影响我的工作，对吗？那时候我就知道杨杨真是长大了，会替家人考虑，替老爸分担。”
季杨杨也拍爸爸的肩膀，学着他的口吻，“一家人，应该的。我也不想别人难为您。”
“没有人为难我。”季胜利的语气坚定，季杨杨觉得父亲身上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场，那是一个男人在捍卫自己的家庭，“我和妈妈不干预你们的决定，只是爸爸希望你知道，如果哪一天你们打算回国生活，千万不要再顾忌这个问题。”
“谢谢老爸。”季杨杨给了一个紧紧的拥抱，“我爱你。”
季杨杨找到找到林磊儿的时候，暴躁林磊儿在线表演挂电话，真是烦死了，一种花数量不够了就换另一种呗，为什么还要再问他一遍？！只要不换季杨杨，什么花什么缎带什么礼服有什么区别吗？林磊儿看见季杨杨有如沦陷区人民见到解放军，仰着小脸委委屈屈，“杨杨，咱俩私奔吧！”
“走啊！”
“我说真的。”
“我也说真的。”
那就走啊，两个人手拉手跑出门外，跑出去二百米终于觉得傻了，停下脚步面对着大笑起来，笑累了直起腰，季杨杨挽起他的手，“走吧，累了就散散步。”落日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起伏，给远处的帆船岛屿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，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夏季，一切都是生机勃勃。
“刚刚小姨又把我拉过去，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跟你结婚。”季杨杨笑，自打他们把结婚这件事告诉两边家长，磊儿小姨就一直不踏实，方圆、刘静、方一凡，甚至宋倩和英子都加入了劝说的团队，童文洁还是不松口，一直让磊儿再考虑，最后还是林磊儿拍板，直接把婚期通知给方圆夫妇，她才终于停止消极反对，开始替两个人张罗婚礼。季杨杨拍拍他的手，告诉他没关系的，他们有的是时间证明这段感情。
“紧张吗？”季杨杨问他，他自己是有些紧张的，认真说来，他们已经同居了好几年，一场仪式过后生活马上就会回归平常，但可里难免有些道不明的期待，林磊儿摇摇头，他决定好的事情有什么可紧张的，不过，“有一个小秘密没有告诉过你。”
“什么呀？”季杨杨有点小惊讶。
“曾经有一段时间，我经常会想，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就好了，咱们两个都能轻松一点......”季杨杨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，别人开这种玩笑的时候，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维护林磊儿，喜欢同性并不代表背叛自己的性别，很多同性恋都不喜欢听到这种话，可他没想到林磊儿自己会这样想，林磊儿接着说，“别担心我，就是那段时间患得患失的，自己老瞎想，现在嘛，单纯好奇，想看看咱们两个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。”
“我也想看。”两个人在河边的一棵高大的橡树旁并肩坐下，“但你要这么想，咱们的宝贝会有两个男子汉保护他，这多好啊。我们好好爱他，教给他怎么爱别人，不能把咱们小时候的遗憾留到他身上。”
“好。”林磊儿惬意地枕在他的腿上，他们的结合看上去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，其实他和季杨杨都是很传统的人，追求安定的家庭，想做一个好父亲，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弥补一个快乐轻松的童年，也正是因为共同的追求，两个人才能最终走到一起，季杨杨曾经是个害怕承诺，更怕被承诺的小孩子，谁让大人总是说话不算话，他怎么能分辨出来父母说的“一定回家”是不是真的呢？小孩子慢慢长大，才会明白世界上真的有割舍不掉的情感，所以他选择了与父母和解，也才能真正敞开心扉，爱其他人。
“我们的孩子姓林吧？”
“姓季。”林磊儿拒绝地很干脆。
“你可太霸道了，我就喜欢‘林’，凭什么不让我孩子姓林啊？”
“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姓啊。”
季杨杨心中一坠，自己应该想到的，这个姓来自他的父亲，磊儿当然不会喜欢。林磊儿捏捏他的膝盖，告诉季杨杨自己没有不开心，他明天就要结婚了，谁也不能打扰他的心情。天色暗下去一些，林磊儿静静地看着身旁变化的风景，“季杨杨，你是那棵树，我就是树上的藤。”林磊儿指着背后的那棵橡树，碧绿的藤蔓有规律地缠绕在粗壮的橡木枝干上，构成一个不可分离的有机生命体，秋天树叶会落，藤会枯萎，春天它们都会重新发芽的。
季杨杨还更贪心一些，他说，“我们是两座山，风来了，我们在这儿，雨来了，我们也在这儿，阴天晴天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，我们都不分开。”
其实，山也会被风和水侵蚀，哪怕一年两年看不出什么，千年万年，甚至千百万年呢？总会发生变化的，在这个无常的世界里求一个“永恒”，太难了。再轰动热烈的爱情，也难免埋在一片叫做“时间”的沙漠里，用短暂的生命追求永恒，恰如夸父逐日，一场荒唐的自我安慰罢了。而人类又从未停止过用智慧和爱追求永恒的步伐，始皇帝遣徐福东渡求长生不死，和珅积累起巨量财富转眼作他人嫁衣，佛说芥子纳须弥，庄子论小大之辩，可谁敢说自己已经参破万物奥妙，谁曾真正拥有过永恒？林磊儿以数字和逻辑做武器，向人类的未知之域进发，他更清楚人类在宇宙与时间面前有多渺小。
而当季杨杨为自己戴上戒指的一瞬间，林磊儿还是相信，他已经拥有一切。季杨杨的誓言简单动人，“林磊儿，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，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守住这份幸运，我们一定会幸福。”
林磊儿也给季杨杨戴上戒指，他看着季杨杨熟悉的面庞，他心里有许多话要说，不管了，今天他是主角，他要说个痛快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得太厉害，“我有过三个家庭。”
林磊儿说，“第一个家庭，是我妈妈还在的时候，她是个很善良，很温柔的人，但不像我有这么好的运气，如果她能在天堂看到这一幕的话，她一定会非常非常为我高兴。第二个家庭，是一个反面教材，教给我不能伤害爱自己的人，不管是有意的、无意的。”季杨杨握紧他的手，支持他继续说下去。“第三个家庭，有我的小姨、小姨夫，还有表哥和朵朵，他们每个人都很爱我，带给我信心和力量，我很感谢他们。”童文洁早哭得泪人一样，方一凡练美声的嗓子吼了一声“加油！”
林磊儿冲他们一家人的方向挥挥手，又面向季杨杨，“认识你之后，我慢慢地，不需要晚上听着妈妈的声音才能入睡，我发现，我也有能力去爱另一个人，我很喜欢这些变化，也更期待我们未来的生活。季杨杨，谢谢你，我爱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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